浑水摸“鱼”的布洛克

　　十年前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中国通卡森·布洛克在中国潦草生活了多年之后，找到生财之道，创建了浑水公司。

　　2010 年 1 月，中国河北省一条乡镇小路上的冰雪尚未融化。

　　在这条只有两条行车道的狭窄道路上，一辆白色面包车在颠簸前行。车中，有两个外国人模样的青年男子，他们是美国人卡森·布洛克和他同在南加州大学读书时的同学什·瑞甘。

　　此时，尽管窗外寒气袭人，但他们目光炯炯，盯着车窗外往远处延伸的道路。偶尔进行简单的交流，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这次要做一件改变命运的事情 ：改变自己的命运，亦改变他人的命运。

　　面包车的目的地，是一家名为东方纸业的公司，赴美上市仅只短短两年时间。布洛克此行，正是受父亲威廉·布洛克的委托，对这家公司进行暗访和调查。

　　调查之后，布洛克成立浑水公司。

　　一年后，浑水在华尔街名声大振，让一些财务造假的赴美上市公司闻风丧胆。

　　有人形容它是潜入中国市场的鲨鱼。彼时，不但中国市场不明其来路，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也开始对它关注起来。他们探讨着浑水公司的商业模式和其创始人，但结论是太过神秘。

　　布洛克通常只在美国和中国香港之间穿梭，但几乎不公开具体位置。更神秘的是浑水的商业模式。当时浑水公司除布洛克之外，没有全职雇员，浑水大量雇用外包商进行调查，然后向对冲基金销售研究报告。时年 35 岁的布洛克曾表示，其行踪神秘的部分原因是他“已受到死亡威胁”。

　　无论如何，浑水成功了。浑水的成功，让在中国混迹多年，能说一口超流利汉语的布洛克迎来了人生的翻盘时刻。凭借对中国市场的深入了解，他最终找到了另一种非同寻常的赚钱门道，并如鱼得水。更有甚者，他还出版了名为《傻瓜也能在中国赚钱》的书，极尽夸张与炫耀。

　　迎来命运转折

 

　　2005 年，布洛克不远万里来到上海。

　　初来的布洛克先在一家国际法律事务所干了一年。之后，继续在中国靠打工、写文章等维持生活长达 5 年时间。

　　期间，布洛克曾启动过创业，创办了一家为白领提供自助储存库的公司。但两年后，他亏光了所有积蓄。

　　布洛克在大学主修过金融和法律、辅修中文。多年后，中国市场总结浑水做空业务风生水起的原因时，发现这三样课程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2005 年到 2010 年，是无名小卒布洛克潜伏的 5 年。但当所有一切外因发生共振的时候，也正是布洛克厚积薄发之际。

　　2010 年，布洛克迎来命运的转折。这年，他收到父亲来自美国的请求，让他帮忙调查在美国上市的中国企业“东方纸业”。

　　布洛克的父亲在1997年创办了W.A.B.Capital公司，调查东方纸业正是该公司给基金公司提供的工作之一。

　　布洛克擅长汉语，且长期关注中国资本市场。这让命运机遇转至门口，布洛克的第一桶金正在向他招手。

　　东方纸业曾是河北省内一家较大的纸制品生产商，2007 年在美国 OTCBB 上市，两年后转板纽交所。当时中概股主要以反向收购的方式进入美国市场。

　　2010 年年初，该公司股票价格达到顶峰的13.58 美元后便开始下降。

　　几乎与此同时，布洛克和自己的大学同学却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展开一项让人心跳的工作。在东方纸业工厂门口，他们蹲守数日，有了惊人发现 ：这家意欲募集 490 万美元以扩充生产的造纸厂，数小时内只有一辆卡车空着转来转去，而不是外人预估的至少上百辆卡车运输的繁忙景象。

　　之后，他开展了一件更为详细的工作 ：逐一核对东方纸业的客户实际采购量。

　　他将东方纸业与其竞争对手太阳纸业、晨鸣纸业、华泰纸业和玖龙纸业等竞争对手进行了对比，他发现，与竞争对手相比，东方纸业充其量只能算一个作坊。可是，东方纸业的毛利率处于不可触及的高度。

　　掀起蓝海市场

　

　　经系列调查后，布洛克开始撰写报告，他感觉新事业的繁荣景象扑面而来，此时他异常兴奋。按照他对中国市场的了解，有不少像东方纸业那样的企业，那不正是一座座待挖掘的“金矿”吗？果然，类似的企业在之后做空的案例里比比皆是。

　　赶在发布报告前，布洛克在美国注册成立了“Muddy Waters Research”，翻译成中文为 “浑水”公司。公司简介里，布洛克清晰阐释“浑水”一词源自成语“浑水摸鱼”。

　　对做空调查公司而言，“浑水”有绝妙的双关语义，既是对混乱市场的讽刺，也是对自己商业逻辑“浑水摸鱼”的隐喻。

　　浑水公司于 2010 年注册成立。之后，布洛克向券商借来 4000 美元东方纸业的股票期权，之后立马发布做空报告，指出其夸大业务、财务造假等系列罪名。之后，该公司股一落千丈，时至今日，股价不足 1 美元，而发布报告前约为 8美元。

　　事实上，这种做空方式早成欧美市场常见套路，且商业模式非常清晰。即做空机构先瞄准对象，即问题公司，着手调查，完成做空报告，向券商借入该公司股票并卖出，之后发布做空报告，在问题公司的股价大跌后，再以低价购入股票，还给券商。

　　尽管布洛克初次做空试水，只赚了约 7000美元，但他和新创建的公司却一战成名。利用这种模式，浑水不断壮大，挣的钱越来越多。

　　为了调查公司的真实状况，布洛克什么招数都能用上。一次，布洛克悄悄溜进某公司正在进行的高管会议。公司太大了，出席会议的人员对生面孔习以为常。布洛克不动声色向高管提出尖锐的问题，再耐心留意他们的反应。

　　有时候，布洛克会亲自出马。但更多时候，浑水公司是派雇员或用外包方式进行调查。2011 年，做空分众传媒时，为了证伪分众传媒年报披露的 LCD 广告屏数量，浑水公司派出 12 个人，花费半年时间去往各个城市的现场统计 LCD 屏的数量。

　　类似的业务调查，浑水会在三大方面聚焦，即商业欺诈、基本问题、会计造假。

　　在调查方法上，对应的则是查阅资料、调查关联方、公司实地调研、调查供应商、调研客户、采访竞争对手、请教行业专家、重估公司价值等。

　　今年年初，浑水发布由匿名方提供的关于瑞幸的做空报告。报告发布方称他们雇用了近百个全职和上千名的兼职调查员，在全国 40 余个城市、近 2000 家瑞幸咖啡门店共录制超过 1 万小时的视频，并收集了 25000 多张瑞幸咖啡小票。这些都是这种调查方式的体现。

　　一份完整的做空报告，用组合拳打下来，最终由布洛克把关，并得出严谨的结论。

　　布洛克曾在采访时说，如果一家公司利润、盈利能力或者销售量好得不真实，业绩不受行业周期的影响，那么浑水就可能将这些公司列入调查名单。

　　类似故事在 2011 年做空嘉汉林业时发生过。这年，布洛克盯上了财报数据完美得令人质疑的嘉汉林业，开始着手调查。之后的做空报告称嘉汉林业是“庞氏骗局”，并存在夸大资产、伪造销售交易等行为。

　　布洛克曾给媒体讲过一个细节，调查嘉汉林业时，他采访了这家公司的董事长陈德源，为了这次采访，他做了精心准备。他把额头的头发剪得特别整齐，以显得笨拙，再问一些蠢问题，让对方放松警惕，间杂着问出尖锐的问题，得到的效果非常好。

　　做空前，嘉汉林业最高市值达 60 多亿加元，做空报告公布后，股价一天内下跌了 64%。

　　2012 年，嘉汉林业申请破产重组 ；2017 年7 月，嘉汉林业上市所在地加拿大的安大略省证监会发布嘉汉林业案件裁决书，认为嘉汉林业和前 CEO 陈德源等就林木资产和收入构成欺诈行为。

　　对大众来说，嘉汉林业的结局停留在“股票清零收尾”阶段，投资人血本无归。

　　2017 年，名不见经传的圣盈信公司悄然登陆纳斯达克，这是一家来自中国的互金公司。不到半年，其股价从 10 美元拉升至 66 美元。

　　上市半年后，浑水公司发布这家公司的做空公告，称该公司是一家欺诈公司，没有真实业务……整篇报告，不足 400 个英语单词。圣盈信股价一泻千里，一年后，股价跌破 1 美元。

　　2017 年，正值中国监管层整顿互联网金融市场的敏感期，圣盈信被做空后，中国在美国上市的互联网金融概念股普遍遭遇信誉大贬值，股价普遍跌落到 1 美元以内的区间。

　　很多时候的做空，不仅打击某个行业整体的商业模式或逻辑，也会打击某个区域的市场信誉。每一次浑水的成功，都是对中概股的一次整体打击。

　　2020 年，当瑞幸遭遇做空并自曝财务造假后，这种现象尤其明显，对中概股的质疑达到顶峰。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浑水并非每次都能得手。

　　2012 年 7 月，一份指称新东方财务造假的做空报告出炉。这份报告指出，新东方用于经营的教学楼等属国家资产，浑水对于其合并资产表示怀疑。短短 2 天，新东方股价跌去一半。

　　很快，新东方的创始人俞敏洪花费近 1500万美元聘请独立调查团，进驻公司调查。一年半后，该调查团向 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递交了一份得到承认的调查报告。最终新东方通过美国证监会的审核，SEC 认为新东方的 VlE结构及下属学校收益可以进入合并财务报表。之后新东方股价大涨。

　　这次浑水以失败告终。新东方股价已远远超出当时的股价。

　　上市 10 年，浑水共做空过 35 家企业，其中有 18 家中概股，且大多以得手收局。有些公司在被发布做空报告后，迫于压力，向公开市场承认造假。如 ：绿诺国际、瑞幸、中国高速频道等。18 家公司中，退市的达到 9 家。

　　布洛克说，七成的做空会成功。

　　作为“中国通”的布洛克明白，“中国企业恶劣的竞争环境也许是中国公司财务不规范，进而恶性循环的原因”，这使他从十年前起将“浑水”作为了新事业的起点。

　　布洛克无疑是一个适合做空中概股的人选 ：熟悉法律，金融专业出身，对中国和美国二级市场熟悉，精通中文。

　　虽然做空成就了布洛克的事业，但这恰恰是中概股的痛处。中概股遭遇做空，大多是因为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财务造假、估值泡沫、基本面恶化等问题。

　　在美国资本市场，由于做空机制的存在，形成了自下而上的逐利性监督。布洛克曾表示，在中概股中，不超过三成的收入虚增是“正常的”，或者能被广泛地接受。这种现象恰恰成为浑水等做空机构瞄准并围猎中概股的不二引子。

　　美国市场有一种观点认为，做空机制能使市场监管更有效，因为赴美上市公司不仅面对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例行监管，还面临市场中无数做空机构的盯梢。统计数据显示，由做空方发现的恶意财务手法数量远远高于官方。知名的安然公司财务造假事件就是被一位对冲基金经理揭露的。

　　做空行为已然成为一个产业，道德标签对它毫无意义。事实上，人们的观点也在改变，此前浑水们做空中概股，难免会挑动部分中国人的民族情绪。但这次做空瑞幸，却引起广泛的轰动和支持。

　　这让布洛克始料未及，“大吃一惊”。

　　只要作假还存在，布洛克的生意就会继续。在追寻猎物的过程中，布洛克曾遭受死亡威胁。除了布洛克偶尔抛头露面，浑水公司的其他成员全部隐身幕后。他们只需要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就可。■

　　浑水公司创始人 卡森·布洛克个人履历 ：

　　1977 年 4 月 27 日生于美国，在新泽西州一个小镇 Summit 长大，母亲是一名地产中介，父亲则经营一家小型证券研究公司 (W.A.B.Capital)，研究报告帮助上市公司专业看多，并向基金经理推介。

　　1990 年，13 岁跟随父亲到华尔街参加上市公司会议。

　　1992 年，15 岁的时候，参与了某交换生的项目，到日本度过了暑假。

　　1998 年，从南加州大学商业管理专业本科毕业，之后在 CIBC World Markets（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的投资银行子公司）工作了几个月，之后去其父亲的 W.A.B.Capital 公司工作了几年。布洛克一边在父亲的公司兼职做分析师，一边到上海寻找创业机会。布洛克把这段时期描述为 ：“非常令人沮丧的”、“被网络公司的管理层欺骗”。

　　2002 年，继续进修，在芝加哥肯特法学院拿到法律学位。

　　2005 年，加入众达国际法律事务所 (JonesDay) 的上海办公室，在这里工作了 15 个月。

　　2006 年，离开 Jones Day 公司，创建了新加坡 YBS 投资咨询公司。这是一家帮助新加坡投资者投资中国市场的公司。

　　2007 年，与别人合写了一本有关中国经商环境的书。《Doing BUsiness in China For Dummies》，译名《傻瓜也能在中国赚钱》。

　　2008 年，决定创业，创办了一家为上海白领储藏杂物的私人仓库，名为“Love Box SelfStorage”。

　　2010 年 1 月，实地调查东方纸业公司。

　　2010 年 6 月，召集了一批熟悉中国商业规则的人，在香港成立浑水公司。同一日，发布做空东方纸业的报告。

　　2010 年 11 月，做空绿诺国际公司。之后仅23 天就被纳斯达克摘牌。

　　2011 年 2 月，做空中国 MediaExpress 控股。

　　2011 年 4 月，做空多元环球水务有限公司。4 月 21 日，多元环球水务被纽约股票交易所停盘。

　　2011 年 6 月，做空嘉汉林业公司，当天股价狂泻 64%。2011 年 6 月，做空展讯通信有限公司，当天展讯的股价从 13.68 美元跌至 8.59 美元，随后展讯进行了强有力的回击，第二天展讯股价大幅反弹。

　　2011 年 11 月，做空分众传媒控股有限公司，股价大跌 40%。

　　2012 年 7 月，做空新东方，两个交易日内新东方股价暴跌 57%。

　　2013 年，认识了丹·戴维，后者是狼群公司创始人。狼群是在浑水的支持下成立的，在2020 年做空了爱奇艺，浑水曾为其站台。

　　2016 年 1 月，布洛克基金正式注册，6 年时间，布洛克完成从分析师到基金经理的正式转型。

　　2016 年 12 月，做空辉山乳业，创下港股市场单日跌幅的最高纪录。

　　2017 年 6 月，发布做空敏华控股的报告。

　　2019 年 7 月，做空安踏，当日跌幅达 8%，之后无大的影响。2020 年 2 月，发布做空瑞幸报告。■